我把你放在荆棘床上

【高万】【520生贺】人间烟火

*给白狐狸的谢礼，投怀送抱多多益善

*没有霸道总督高杉大人

*真·人间烟火

一

“我出于个人梦想的考虑，月底就要离开东京、回到老家去发展了。多谢各位至今为止的照顾，请大家继续加油。”

那天早上，突然站起来说出这样一段话之后，同批入职的同事毫无预兆地离开了公司。

空气短暂地骚动着，但很快恢复了虚伪的平静。

河上万齐淡淡地扫了一眼对方留下的空座，目光很快收回在曲谱上。

直到午间休息，气氛才再次活跃起来。

“说什么个人梦想，根本就是在东京没办法混下去吧。”

“干这一行的，没有足够的才华早晚都会被赶出去，当然要趁着炒鱿鱼之前主动递交辞呈啊。”

——只要当事人不在，立刻尖酸地展开议论。

“话是这样说，能像山田君这样才华横竖都溢的人可是凤毛麟角呀。”

“哎呀，哪里哪里，我只是……哈哈……”

——接着，话锋便会转向对彼此的吹捧奉承。

万齐打开热好的便当，正欲将耳机里悠扬的乐声调大。

“说起来——”

“那家伙不得不离开，也是因为看不到未来吧。像那种资质一般、单枪匹马的小伙子，想把握住合适的结婚对象不是件容易的事呀。回到老家说不定反倒变成香饽饽……”

“说的是啊……”

“毕业入职已经三年了，无论是工作还是感情，都该有个决断才是。”

不知谁轻叹出的这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，突兀地刺进万齐的后颈。青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，握住筷子的修长手指一时僵住了。

二

河上万齐，男，25岁，单身，上班族，合租中。

已是深夜，“猫眼”透出的却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。合租人要么早已入睡，要么尚未归来。按照他平时的行程，后者居多。

“无论是工作还是感情，都该有个决断……吗？”将钥匙缓缓插入锁孔，万齐的薄唇仍在品味着这句话。

走廊里的感应灯光映照进空无一人的公寓房间，伴着飘入耳中的曲调荡开涟漪，终不敌室内幽暗，惨淡消融在阴凉的空气中。

万齐摸索到墙壁上的开关，“啪”地一声，那人留下的痕迹在苍白的灯光下无所遁形。

餐桌上的碗碟已经洗好收起，看得出即便时间匆忙，也粗略地擦拭过桌面。万齐望向卧室，靠窗的单人床铺着整理平整的被褥。但随意搭在椅背上的领带仍暴露了对方离开时的仓促。

他拾起那条领带，指尖摩挲着柔软光滑的布料。

这是他与高杉晋助合租的第三年。

和高杉成为室友纯属意外。

作为高中同学，能够保持长久联系的人少得可怜。相当一部分女同学选择了相夫教子，其余十余名男男女女则是四散到全国各地的大学，再无音讯。相比之下，万齐和高杉所在的学校只有一墙之隔，算得上十分的缘分了。

无课的日子里，高杉偶尔会去找他，每次都掐准了万齐独自练琴的空档。校园处处栽种着樱花树，每每风来，繁茂的花枝飘起樱瓣，伴着音符飞荡不休。

重重淡粉之中闪过一抹深紫——是高杉来了。

万齐并未停下弹奏着的双手。高杉不会介意打断他的练习，但一定舍不得打断他指尖流淌出的旋律。对于自己的技艺，他有这样的自信；对于高杉的品味，亦然。

一曲弹毕，那人果然倚立一旁已久，朝他勾了勾嘴角算是招呼。

“不愧是你。”高杉微微颔首作出评论，拉开一把椅子坐下。

“晋助。”

一时间静得能听见花瓣坠落的声音。

这当然不是四目相对无话可说的尴尬。高杉一双眸子映着窗外如梦似幻的樱吹雪，似乎浑然不觉万齐凝望着的是沉醉于樱花中的他。——这正是墨镜的好处之一，哪怕目光热烈如火，一副冰冷镜片也轻易将其抹杀。

于是高杉转向万齐时，看到的只是一张淡漠的脸。

“工作的事怎么样了。”是疑问的言辞，却丝毫没有疑问的语气。或者说，根本就是明晃晃地要求对方做出肯定的答复，重头戏还在后面。

“在下会留在东京从事音乐相关的工作。”

“呵……是么。”

无意识地繁花映衬着的男子站了起来。他不是时下流行的小说中那种“苍白而纤细的美人”或者“阳光一般耀眼的大男孩”，万齐想。这樱花和他很相称，但他不会去在意樱花，也不在意“相称”。

他很耀眼，但他不是阳光。

“那就一起住吧。”

听高杉的语气，他的心情不错。

三

由高杉敲定主意，租下了距两人所在公司都不算太远的公寓。交通便利，周边设施一应俱全，内里除了附带各种家具的客厅、厨房、浴室等，还有两间卧室足够二人居住。确实是称心如意的居所。

合租的第一年，作为职场新人忙于应对工作，过上了相当长一段早起晚归的日子，三餐都在外面解决。少有的、未被安排加班的周末，便分别疲惫地陷入床铺尽情补眠。待到悠悠醒来，并肩到附近随便哪一家店坐下，整一条街都散发出热腾腾的诱人香气，其间常能见到像他们一样的年轻人。食物在啤酒杯的碰撞声和食客们的交谈欢笑声传递着，工作时再怎么衣冠楚楚，经过了烟熏火烤的才是人间。

合租的第二年，高杉认识了一位据说是合作企业员工的女子，这之后哪怕在周末也罕少见到高杉的人影。高杉从未将她介绍给万齐认识，甚至这名女子的存在，也是万齐接到来岛打来的电话：“朋友说看到晋助学长和女人逛街！”“可恶啊快放开晋助学长！”

万齐忍笑打断女孩哀怨的倾诉：“晋助的恋情么？在下并不知晓。”

“可是！晋助学长是万齐学长的啊！”

对方又大呼小叫一通之后，才满意地挂断了电话。

他们都适应了上班族的生活节奏，工作也变得得心应手。闲暇时刻，万齐开始尝试着下厨，不知何时在厨艺上点亮的天赋令他自己都深感讶异，高杉也赞不绝口。如此一来，他每次下厨都会捎带出高杉的份，可惜男人有空坐下来一起吃饭的时候并不多。

合租的第三年，“河上万齐”这个名字就是公司的金牌。万齐变得越来越忙碌，家常便饭一般的加班过后，众人常会叫嚷着出去喝酒吃夜宵，睡眠竟是最奢侈的事。他对毫无品质感可言的喧嚣全无兴趣，这或许就是活在人间的身不由己。胃里的冷酒也好，衬衫沾染的烟味也好，都是混淆了时间、推搡着人不知不觉度过光阴的利器。

下半年，高杉的朋友将一条宠物狗寄养在他们的住处。高杉提议两人住一间卧室，另一间空出来，以便家中无人时让狗有稍微大些的活动空间。万齐没有异议，如今他能够在家歇息的时间不多。况且与高杉同住，不仅算不得一桩坏事，甚至还……

狗，男，男。

万齐在心里叹了口气，将一闪而过的灵感记在随身携带的曲谱上。

四

所以，已经三年了。

与高杉合租的生活，换个角度看看跟“同居”十分相近。

睡在同一个房间，衣服用同一台洗衣机混洗，空闲时会轮流买菜回来由万齐料理，书架上摆着两人的藏书，还养了轮番牵出去遛的宠物。财政虽然掌握在各自手中，但如今社会上，这样分管资金的夫妇似乎也不占少数。

原本以为暧昧地蒙混一生也不错，但是高杉究竟是怎样打算的？难保会不会突然有一天，高杉宣布要离开东京、调往别处，或者厌倦大都市的浮华决意离开，甚至最糟糕的：一觉醒来递上结婚请柬搬出公寓……仿佛从前的三年一直活在堵塞着眼耳的浓雾中一般，河上万齐猛然惊醒，第一次认真思考起他与合租人的未来。

无论是工作还是感情，都该有个决断才是。

围绕着偶像歌手寺门通的新专辑，众人加班加点地忙个不停，饭时被硬生生地拖到了十点之后。万齐脱去风衣，烟酒气味令他不禁皱了皱眉。

洗漱什么的，晋助回来之后再说吧。他推开一条窗缝，只穿着衬衫仰躺在床铺上，打算稍微休息片刻。

时节已是春末，夜风却仍有凉意，驱散了室内的闷热。

万齐渐渐放松了身体，陷入浅眠。

“唔……”

半睡半醒之中，胃部一阵剧痛硬生生将他惊醒。痛楚来得太过突然，他几乎要怀疑自己在睡梦中被刺进了一柄刀子。

意识朦胧，躯体还在沉睡不听使唤。

“……痛”

未及作出什么动作来应对，疼痛已经排山倒海般扑了上来。只来得及捂住胃部，下一秒已经被来势汹汹的绞痛压制得蜷在床铺里动弹不得。

喝了太凉的酒吗？不小心睡着了吹到冷风？三餐不规律积劳成疾？

虽然知道并不是自省的时候，但除此之外也提不起力气做其他的事。更令人感慨的是，闪进脑中的第一个念头竟是“明天的工作是否会受到影响”。

止痛的药？刚搬来的时候有细心地准备常用药箱，不过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。比起忍受单纯的痛苦，服用过期的药物更可怕吧。

喝热水？那也要先挣扎起来去厨房烧水才行。万齐蜷着身体进行了短暂的思想斗争，最后还是选择了自力更生。算不上暖热的手掌压在胃部暖着，另一手勉强支撑着自己坐起来。风似乎愈发冷了，但也可能是额角的细汗带走了体温。

摸索着穿上拖鞋，万齐苦笑着向厨房缓慢挪去。

连接着卧室与厨房的灯光一盏盏渐次亮起，据说染指人间正是这样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。

他在两首乐曲的间隙间听着冷水煮沸的滚滚声响，起初表层的冷水极力压抑细小的水泡，但随着时间的推移，藏匿于最深处的暗涌不甘寂寞，大串的水泡最后争先涌出、破裂，势不可挡。

——逃避再久，你终究都得面对。

咕嘟咕嘟的倒水声中，混进了钥匙在锁孔中转动的声响。

或许是被疼痛折磨得有些焦躁，他毫无防备地伸手端起满盛着热水的玻璃杯。

“……！”

五

只要闭上眼，脑海中便会清晰浮现出那张俊美的睡颜。

由于工作上的应酬，一周里有一半的日子，回到家时对方已经入睡。

墨绿色的发丝看上去比平时柔软得多，除去墨镜后一张脸也更加温和。

永远面向自己侧躺着的男子，有时是平和的模样、舒缓地呼吸着，有时会在梦境中作出皱眉的动作，是白天遇到了烦心的事？

总的来说，还是睡相相当不错的一个人。

高杉轻手轻脚换下外衣，不觉间耳畔响起一声轻唤。

“……晋助。”

他下意识地正要回应，突然意识到那是来自对方梦中的无心之语。

都说日有所思，夜有所梦。

高杉无声轻笑。

你这样夜夜念着我的名字，难道白天都在挂念我的事么？

来到这里的时候，是和现在别无二致的暮春季节。

春天。接连着再一个春天，眨眼间又是下一个春天，就这样接连三年都和万齐住在一起。

这其间，离开校园的困惑和兴奋、成为上班族的挑战和苦恼、繁华都市的冷漠和残忍，都是和这个人一同经历着的。除了一度被工作关系的女人纠缠这种事，两人之间几乎不存在什么秘密。到今天为止，彼此之间的感情可以说足够成熟了。

是时候挑明这件事。

至于为什么是“到今天为止”——因为明天是5月20日，我们搬进这间公寓的日子，也是……你的生日。

高杉推开了门。

“啪！！！”意想不到的是，迎接他的竟是杯子打碎的声响，以及一个发丝凌乱，神色疲惫的青年。

“万齐？”本能地察觉到对方哪里不对劲，四目相对，万齐似乎想说什么，眉头却突然皱紧了，手掌覆在胃部将身躯压低了下去。

高杉顾不得换鞋，匆匆冲进了厨房。小块的玻璃碎屑在他脚下发出尖利的号叫，明早收拾起来又要花一番功夫。但他顾不得了。他唯一的想法是扶起万齐，问问他哪里不舒服，必要的话把人扶到床上，重新倒一杯水给他。

他也的确这样做了。万齐比他高了不止一个头，比起扶更近似于拖。但这不重要。重要的是当小小的混乱平息下来，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万齐的床边，端着杯子小心地喂对方喝下热水。

的确很烫，热度隔着玻璃传到手掌，于是掌心也变得暖热。

“还痛么？”望着万齐蹙眉忍耐着的模样，他不禁将温暖的手掌伸向了对方胃部，“我的手更热一些。”

万齐以一种复杂的神色面对着他。

“看来一个人没办法照顾好自己。”高杉打破了沉默，微挑嘴角。

他感觉到来自另一具躯体的轻颤。

六

5月20日一早，万齐破天荒地收到了一份便当………作为生日礼物。

“本来想要昨晚给你，没料到出现了一点小插曲。”高杉这样解释。

然而，万齐反而深感迷惑。

“……昨晚？原本是当作夜宵送给在下吗？”

“不是你想的那样。中午你就懂了。”高杉拿起钥匙，朝他点了点头转身出门。

中午你就懂了。

的确买了一份饭菜，想要借此将礼物隐藏其中。但昨晚之后，高杉改变了主意。现在万齐带着去公司的这一份，是他早起亲手制作的。

比起速食随意的商品，在经受了那样的折磨之后，还是吃些有营养又利于消化的食物更好些。

或许比不上万齐的厨艺，不过用心的料理味道一定不会太差。

“呵…到最后你反而成了配菜。”高杉把玩着手中的戒指，赶在万齐醒来之前用一片生菜将它裹了起来，仔细地摆放在饭盒里。

这将是你吃过的最昂贵的便当，万齐。